吴川淮|书法国展的社会学意义

五年一届的全国书法国展-----第十三届全国书法篆刻展即将开始征稿，这是从十二届及疫情之后，全国书法界万众注目的展览。每一届书法国展就像一场大戏拉开，备战国展的各种提高班、报告会、看稿会、辅导班等等会层出不穷，各种被整理的集集体智慧与个人实践经验的展览“秘笈”会以不同形式在网络、微信上传播，有的也会印成册子。国展启动，在书法圈就是一个庞大的系统的工程，被誉为书坛的“奥林匹克”，不可不慎重乎？全国多少书法家都是以国展的名义下培养生长出来的，包括笔者本人。

全国书法篆刻展从上世纪1980年的首届开始，迄今已经四十多年。首届全国书法展是在辽宁举行，当时中国书协还在筹建，书协成立后在1982年举办第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，才追认辽宁展为首届。国展的设计，初衷与全国美展一样，都是为了推动艺术的发展。从初创到现在，国展的意味性愈来愈多，它已经成了当今书法被称为艺术的入道之门、身份之门、成名之门甚至方便之门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景象，只有在书法国展上才能展现，主办方对于展览的审评愈来愈周密严格，地区的承办方对展览的重视安排，都在显示着一门传统艺术愈来愈像进入了一种竞技的状态，它在社会学意义甚至超越了书法艺术本身。如果从社会学角度去观察往届的展览，会看到非常奇异的艺术景观。

吴川淮作品

国展挽救了民族传统艺术。没有国展之前，书法艺术正在衰落，人们书写用实用的钢笔，电脑打字，写不写毛笔字无关紧要。但有了国展就不一样，国展旗帜鲜明地把书法当作了一门民族传统艺术，不断提醒世人书法艺术作为展示我们文化深邃的一个重要方面，展现个人艺术才华的“通衢大道”。最为重要的是，国展把书法这本来是文人雅士闲来案头品玩的艺术，变成了人人均可参与的竞技艺术，通过评审过关才能展示的你的作品。

传统书法艺术其实同传统戏剧一样，处在一种衰落的状态。但因为有了国展，它就激励着人们去学习书法，研究书法，研究书法的技艺、表现、布局、形制等等。没有国展。就没有人写得那么精到雅致。国展曾经是历史上各类风格的过场。在几经周折之后，再看国展，基本走了一条高精尖的路子。没有国展的推动，没有书协这样的组织，书法能够成为什么样的状态很难说！当下国展书体之全、形式之全，蔚为大观，远远胜过历史文献所能提供的，其形式还在不断翻新，超越前人之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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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十年的国展，如同艺术的运动，一年比一年热，社会参与的不同阶层的人数之广，也是空前的，而且年轻人居多。每一届国展收到的作品，都在五万件左右，但只有一千件入展，平均五十件入一件。书法艺术正是伴随着国展，不但没有衰落，而是显得欣欣向荣，兴旺发达。国展成为了这门传统艺术得以生长的土壤与摇篮。

国展促进了书法学科体系的建立。随着国展参与的人数增多，书法也成了国人日常生活能够接触传统艺术的最直接途径。国展的设计者、参与国展的学院专家、与书法国展有联系的人大政协代表，教育部门的权威，就不断地呼吁在中小学普及书法教育，在大中专院校建立书法系。当下，中小学义务教育阶段有了书法课，书法的教育体系由大专递升本科、由本科递升研究生、博士、博士后，终于在2023下半年使书法在学科体系中美术类的二级学科递升为一级学科：美术与书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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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法学科的建立，是几代书法学人的共同努力结果。但不可忽视的是，国展是建立这个学科的基础与土壤，国展让社会各阶层参与，全国几百所学院有了书法系，书法的学科建设终于实现。学科建立了，学院书法系在当代创作上的表现，又归之于国展上的表现。四十多年的国展，以学院身份参与国展的作者比例逐年增加，预测到本次十三届，学院系列的作者可能要超出一半还多。

国展塑造了一批书坛人物。四十年的国展，最初的那一批国展获奖者成为了获益者。“浪潮儿向涛头立”，他们首先成为了各地书坛的领军人物，主席副主席、中国书协理事、委员、评委等等，成为了权威人士。当今书坛，你不在国展上扬名立万就难与服众，不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“骁将”，没有两下子能上国展？国展这个大竞技场弄红了一批人，也让不少热衷于国展几十年的书法爱好者铩羽而归，灰心丧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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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众性的广泛参与，通过评审，的确能够让一些人冒尖。1980年“全国群众书法征稿评比”，被誉为“上海第一老人”98岁高龄的苏局仙获一等奖，一下子全国书法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字。以后多次国展，这边刚刚获奖，那边就可以到甘肃走穴挣钱了。国展设立获奖机制一直到了十一届，十二届取消，这其中有几百人成为了获奖者，他们左右了书坛形势几十年！

国展在当代形同科举。科举制度早已消失，当代艺术中参展入会最像科举制度的是书法国展，多少人为争取入展，熬了一年又一年，像范进中举那样熬到头发白也入不了。中国书协为了体恤老年作者，特别规定65岁以上，入过一次单项展就可申请入会。入国展就有入会资格，入展就能改变命运。当代很多地区，都有因入过国展获过奖而改变命运改变身份的。入国展获奖是有关部门解决一个人在体制内和体制外的理由和资本，国展的直接效益对有些人来讲甚至大过了投资。因此，为国展苦心孤诣的比比皆是，甚至还有因为太投入过度劳累去世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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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成绩的书法家很多都是在入展过国展后才逐渐走出自己的风格。在书法圈子中，普遍认同的是，你只有入了国展，再说你的个性。国展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书法家走向社会的“通行证”。

国展搞活了宣纸产业。宣纸产业在大工业时代显得很落后，小作坊式的经营，提供给小众的书画工作者日常使用。但是因为有了国展，对宣纸的需求量大大增加。有的书家为了创作一件作品，甚至要用几刀宣纸，过去日常所用的四尺整纸远远不够国展市场的要求，甚至六尺、八尺也不行。要设计专门用于国展投稿的的创作用纸，色彩要提前设计，纸张的质地也要特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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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次国展的举行，对宣纸商家，都是一次发财的机会，因为需求量马上增加，有时甚至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。

国展已经形成了自己特殊的机制，虽然这个机制也在根据不同的情况情势在不断地调整。为了杜绝评审过程的各种弊端，中国书协始终强调保证评审“公平、公正、阳光、透明”。作为主办方的中国书协为国展也在不断地总结经验，到第十二届国展时，制定了非常详实的评审、监审制度，甚至将制度编出了一本不薄册子，发给每一个评委、监委和工作人员，评审环节甚至拉长了一个月，整个流程严格复杂细致。针对有人代写替写现象，中国书协实习逢新人入展面试制度，十二届国展展出千件作品，面试达八百多人，面试人员之多，为历届首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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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，国展也有自己的弊端，早期的暗箱操作、人情关系的因素，到近几届书体的同质化、个性的埋没等等，都是在权威评委集体评审下形成的，这也符合社会学的某种规律。涂尔干曾说：“在高度分工的社会中，人们拥有的唯一共性就是他们的个性，这是个矛盾的现象。”而书法国展所体现的“个性”愈来愈变得成为了共性，让观者的感受是入围书家愈写愈一样。现在书法创作任何形式的展览，都没有国展分量重，影响面广，没有任何展览能够替代国展。

当下的国展，带动的是“复杂的社会力量和结构”（美国学者彼得·劳恩），也带来了当代书法家的相互依存性和不平衡性，书法也依托国展变成最为现实的艺术展示，是当代书法创作水准最为集中的表现。对一个社会来讲，国展上经过几万件评审出来的作品并不是给大众看的，而是给同行看，给书法家圈内看，这是专业化社会的必然。书法在当代社会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圈子，国展是这个圈子的“道场”。虽然高校有了庞大的学院体系，最终和社会结合的是国展，其效果的显现是国展。国展是整个书法界展示当代创作、为未来积攒实力、为书法作品风格审美的确立的重要纽带。它已经愈来愈不是主办方一个人说了算，而是形成了一个多省域、来自不同书体权威共同参与的展览机制。这种机制的形成，与我们自身的体制、四十多年所积累的经验、与每一届主办人的理念都有着复杂的关联。每一届国展都将为书法的发展留下自己深深的辙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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